麦饭记第2章《赤伏符》

这些日子，李轶呆在家里闲极无聊，想起死党刘秀和朱祐在长安读书，听他们说起过太学宏大，他是好事之人，借口考察游学之事，顺便来长安拜访为官的伯父李守和族兄李通。南阳离长安不远，慢慢走也不过七、八天功夫，李轶单人独骑，一路游山玩水，好不逍遥。

李轶住在南城伯父家，一早溜溜哒哒，也不骑马，往城南太学方向而来，恰好在看执金吾巡街的人群里发现刘秀，少了他寻觅之苦。三人先尽地主之谊，领着李轶在太学里兜了一圈，足足走了一个时辰不止。

好大的太学！

太学生下榻处环境不错，这全拜当今皇帝王莽所赐。孝平帝元始四年，当时还是安汉公的王莽奏请按照周礼，设立明堂、辟雍、灵台、泮池，大规模扩建太学，选拔人才，为全国各地来求学的学者造了一万多区学舍。一区学舍就是独立成户的一栋小楼，有钱的学生当然可以包下一栋，但毕竟穷学生居多，合租的还是大多数。考取升入讲舍资格的学生，住宿及各项学杂全免，家里还能享受免缴租赋的待遇，这可不是一笔小钱。学习后，考试合格，一等授郎，二等授吏，也就有了升入官吏阶层的资格。

刘秀和邓禹家都非大富大贵之家，可也不差钱，刚来时都向太学租了学舍。朱祐爹妈死得早，从小是个孤儿，寄养的外婆家就在刘秀家隔壁，朱祐和他家三弟兄一起玩大的，没大没小惯了。寄人篱下，当然不能随心所欲，能到太学游学已经谢天谢地，来得晚，就借住在刘秀的学舍里，没少使唤刘秀。不过朱祐读书用功，考太学还比刘秀先升讲舍，获得了住宿免费的资格，他也不搬走，直接抵免了刘秀的租金，使唤起刘秀来就更勤快了。

四人熟不拘礼，进了屋，来到桌几前盘腿围坐，早有书童奉上茶饮。刘秀来时带了一仆一童侍奉日常起居，二人是父子，亦是刘秀族人，家中贫贱，田土不多，托庇于此。

李轶问道：“刚才看执金吾巡街，好像刘秀兄这边有些小小的骚动，却是发生了什么？”

“碰到了个假女娘，朱祐调戏了人家一把。”刘秀道。

“朱祐兄还好此道？”李轶三人彼此相知，故意以此调笑。

“你们不喜欢有人喜欢。肯定是哪家王侯府里的。咱们大汉皇帝都喜欢，孝文有邓通，孝武有韩嫣，孝哀不还有个董贤吗？”朱祐喜欢抬杠，说着说着，连自己的立场是什么都忘了。

“还有高祖的籍孺，孝惠的闳孺。都说孝惠时，宫里的黄门郎、侍中都冠插羽毛，珍贝为带，脸傅脂粉，妖艳过于妇女。”邓禹有点兴奋，把他这些年在长安听闻的道听途说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，也不管真假：“听说孝元时有弘恭、石显，孝成时有张放、淳于长。都以此贵显，权倾一时。”

或许就是因为孝惠帝的同性恋倾向太过明显，后来高祖功臣发动的灭吕政变中，孝惠帝的后裔一概不被承认，全被铲除。西汉十二帝中，就有二个因为同性恋而没有留下后裔，另一个就是孝哀帝了。

“我听说，那时孝哀皇帝还真有把皇位禅让给董贤的想法。”李轶道。

“有的，听舂陵侯说起过的，却不知底细。”刘秀附和。

“长安城里没有不笑的。孝哀末年，有一天在麒麟殿设酒宴，今上的族弟王闳那时任职侍中，正好在旁侍宴。孝哀喝得有点多了，也可能是借酒装疯，笑着对董贤说：我想效法虞舜，禅位给你怎么样？在座的大臣都呆了，可都知道孝哀的脾气，谁也不敢说话。要说王闳这人真是有胆，立即来到哀帝面前道：‘天下是高祖皇帝的天下，可不是陛下您的。陛下承继祖先宗庙，当然应该传承给子孙以至于无穷，江山至重，天子无戏言。’这话把孝哀说得一声不吭，左右都吓坏了。孝哀拿他也没办法，总是自己太胡闹，想想亏心，此后就再也不让他进宫了。”邓禹长安来得早，人也机灵，年纪又小，大人说话都不避他，知道的故事着实不少。

“孝哀挺聪明厉害的一个人，就是喜欢这调调，连个子嗣都没留下来，年纪轻轻就得了麻痹之症，活得受罪，倒是早点去的好。要是还在的话，哪有现在这位什么事啊？＂朱祐道。

“你们刚才说国师公怎样？”李轶转换话题。

“也没什么，就是说到读书要明理，不明理读再多书有什么用，还不是像国师公一样。”刘秀道。这国师公也叫刘秀，那可是天下知名的大学问家。太学就是他在主持，偶然有兴，也会来给太学生讲课，必定观者如堵，他们三人都是听过的。

邓禹叹息：“是啊。枉为汉室子孙，却去为虎作伥，助那人夺了汉家天下。你看他课读时，锦心绣口，词彩华瞻，为文时，又引经据典，倾覆群伦，实在是天下第一学问人，做事却如此颠倒。”

朱祐道：“这人学问是极高的，给《山海经》作注，写出{《七略》}这样的书，可以说天下书籍、奇异都在他的腹中了。又能突破今文派腐儒繁琐死板的解经方法，推出孔安国古文儒经，删却枝繁，径取大义指归，开儒学新路，的确令人耳目一新。如今主办这太学，震烁古今，你我皆蒙其利。哎，可惜了。”众人扼腕叹息不已。

邓禹道：“这人是有野心的。市井流传《赤伏符》：刘秀发兵捕不道，四夷云集龙斗野，四七之际火为主。他这么起劲地帮今上，总有一天还是要反的。说来，这倒犯了刘秀兄的讳。”

“哦，有刘秀兄的名讳，《赤伏符》又是什么东西？”朱祐、李轶同问。

邓禹道：“据说，《赤伏符》是高祖赤帝生前留下来的一道密旨，一直藏在未央宫天禄阁中，有书简为证的。高祖生前有谕：二百年后昭示天下。但二百年前的事谁还会记得？照常理，这事也就尘封在天禄阁如山的竹简中了。奇怪的是，大约二、三十年前，长安里巷就开始流传《赤伏符》，初时流传不广，这人也不太出名，大家都不知怎么解，会应在谁身上。后来出名了，就都觉得是他了。”

“为什么你说他早晚要反呢？天下叫刘秀的人多了去了，大家都说是国师公，要我说，怎么就不可能是我呢？”说罢，哈哈大笑。

邓禹道：“他本来叫刘歆的，后来才改了现在的名叫刘秀。这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数，原也平常。后来有好事者查究，他这改名在先，《赤伏符》流传在后，且间隔不久。这就奇怪了。要知道他老爹刘向可是被孝成派去天禄阁、石渠阁整理国家典章图书的，穷二十年之功，才有父子合著的《七略》。给他起了刘歆这个名字，是可以随便乱改的？他这么一个大有学问的人，自己名字也会乱改的？再想想，《赤伏符》为高祖密旨，秘藏于天禄阁中，谁会没事去翻那些汗牛喘马的书简？只有他们父子俩才有机会看到这道密旨。这就可以理解了，一定是他们先看到《赤伏符》，再据此改名，接着传布里巷，以此验证他是天命所归的那个人。”

汉朝时，天人感应的概念深入人心，相信人间的所有一切，上天都在看着，有什么意见，一定会通过某种方式表达出来，祥瑞、灾异、谶语就是最主要的方式。最著名的事件莫过于王莽受《金匮图册》，受汉禅而有天下，建立新朝。

那时，王莽还抱着汉孺子婴行“假皇帝”（这里的假是假摄的意思，后世遂衍义为真假之意）摄政呢。有一天，梓潼人哀章就造了二道书简，一曰“天帝行玺金匮图”，一曰“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